2021年2月3日,立春，日历上说，22点58分39秒，太阳到达黄经315度，春天正式接管大地，可我的窗户上，冰花正在疯狂生长。

那是石家庄一栋普通居民楼的十一层,玻璃上的冰花像被冻住的白色火焰，从四角向中心蔓延，楼下空荡荡的街道偶尔闪过防护服的白色反光，像这个冬天最后的雪，手机里，小区群正在接龙买菜信息，每一条后面都跟着一串“已消毒”的备注，世界被切成两半——一半在窗外凝固，一半在屏幕里流动。

我忽然想起奶奶的话：“打春冻人不冻水。”她总说立春这天，河水开始酥软，但寒气会做最后的反扑，2021年的寒气，反扑得格外漫长，暖气片嗡嗡作响，指尖划过玻璃，冰花融出一道弯曲的轨迹，我试着画了一朵花，花瓣还没画完，水痕就模糊了边界。

朋友圈里,南方的朋友在晒梅花，粉的、白的，开得没心没肺，有人配文：“春天不会迟到。”我点了个赞，把手机扣在桌上，窗外的城市寂静如深海，只有冰花在悄悄改变纹路——那里有羽毛状的、蕨类植物状的、某种未知晶体的形状，每一扇窗户都在孕育不同的冬天。

母亲在厨房剁饺子馅,声音规律而结实，按照北方的老规矩，“打春吃春饼”，但面粉紧缺，我们改包白菜饺子，当当当的刀声里，她忽然说：“等解封了，咱们去滹沱河边看柳树去。”我说好，其实我们都知道，柳树发芽还要等很久，但我们都假装相信这个约定近在咫尺。

黄昏时,冰花达到了鼎盛，西斜的太阳给每道冰棱镀上金边，整扇窗户变成一块巨大的琥珀，我拍下照片，发到家庭群，表哥在武汉回复：“像我们去年窗上的霜。”表妹在哈尔滨说：“我们这儿零下二十度，冰花比你这壮观多了。”三座城市，三种冬天，在立春这天因为相似的冰花连在一起。

22点58分,我准时守在窗前，什么也没有发生——没有瞬间融化的奇迹，没有春风破窗而入，秒针平稳地越过那个被计算好的时刻，冰花依旧，寂静依旧，但当我凑近玻璃哈气，一小块冰晶突然脱落，顺着玻璃滑出一道细小的水迹。

那一刻我明白了,春天不是轰然降临的节日，而是冰花背面，那滴开始流动的水珠。

后来解封,后来柳树真的绿了，后来生活恢复成拥挤忙碌的样子，但我总记得2021年打春那一天，我和无数人守在各自的窗前，看着冬天用最精美的形态告别，那些冰花是时间冻结的标本，封存着一个等待融化的世界，而当我们隔着玻璃数它的纹路时，春天已经在看不见的背面，开始了它细小的、不可逆转的流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