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汉口的老街巷里穿行,不经意间就会遇见它——武汉市第十七中学,赭红色的教学楼被几排高大的法国梧桐环抱着,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,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,这所创办于1936年的学校,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时光里,看惯了江城的云卷云舒,听遍了近一个世纪的风声雨声读书声。
它的前身是“汉口市立女子中学”,那是战火初燃的年代,可以想见,第一批走进校门的女学生,短发蓝衫,眼眸清亮,在民族存亡的秋日里,将“公诚勤朴”的校训第一次刻进心底,梧桐或许就是那时种下的,纤细的树苗与年轻的学校一同,在风雨飘摇中扎下根须,抗战烽火中,学校西迁恩施,在鄂西山区的晨雾与夜灯下,课桌简陋,笔墨粗糙,但先生授课的声音依然沉稳,学生诵读的语调依旧清朗,教育的星火不灭,文明的根系便在离乱中悄然蔓延。

新中国成立后,学校更名为武汉市第十七中学,向男女学子同时敞开大门,梧桐树已亭亭如盖,而树荫下奔跑的身影,有了新的颜色与姿态,五六十年代的校园里,回荡着建设新中国的热情;七八十年代的课堂上,充盈着“科学的春天”带来的渴望,那些年的毕业照上,朴素的衣着掩不住青春的光彩,背景里总有梧桐枝叶的一角,郁郁葱葱。

走近些看,教学楼的外墙已有细密的裂纹,像长者手背上温柔的脉络,但当你拾级而上,经过一间间教室,听到里面传出的讲课声、辩论声、翻书声,那种鲜活的生命力会瞬间将你包裹,物理实验室里仪器轻响,美术教室中墨香隐约,操场上的呐喊穿过梧桐叶的沙沙声传来——古老与年轻在这里达成奇妙的共生,校史馆的玻璃柜里,泛黄的作业本、锈蚀的校徽、黑白合影,与窗外绿意盎然的现实校园,构成一条无声流淌的时间之河。
一位老教师曾说:“我们教的不是知识,是时间。”在十七中,时间是有形体的,它是梧桐的年轮,是石阶的磨损,是图书馆里被无数双手摩挲得温润的书脊,一届届学子在这里度过三年,留下笑声与汗水,带走梧桐叶般脉络清晰的记忆,他们或许忘了某道数学题的解法,但会记得某个午后,透过梧桐叶缝隙落在试卷上的光斑,以及那种静谧中孕育着无限可能的感觉,这就是一所老校最珍贵的馈赠:它让你在生命最蓬勃的阶段,与一段深厚的时间相遇,懂得沉淀,懂得生长。
黄昏时分,放学铃声响起,学生们涌出教室,梧桐大道上顿时充满年轻的喧响,夕阳给古老的建筑镀上金边,梧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,与奔跑的身影交织在一起,这一刻,1936年的建校初心、抗战西迁的坚韧、新时代的朝气,仿佛在光影中重叠,武汉十七中,这所站在梧桐树影里的学校,依然在书写它的编年史——以每一片新绿的叶,以每一个明亮的清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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