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开那扇油光发亮的木门,一股混合着果木焦香与油脂炙烤的气息扑面而来,堂倌拖着长腔的吆喝声在雕梁画栋间回荡,油亮的枣木案板上,师傅正将一只琥珀色的烤鸭片成一百零八片,薄如蝉翼的鸭皮在灯光下透出蜜色的光,这里不是全聚德,也不是便宜坊,而是隐在鲜鱼口胡同深处的“永盛斋”——一家见证了北京城百年呼吸的烤鸭馆。

永盛斋的砖缝里藏着时光,光绪年间,第一代掌柜在炉前挂起招牌时,前门大街还跑着骡车,老师傅说,烤炉的青砖是城砖改的,“说不定哪块砖上,还留着崇祯年间的指印”,果木必须用京西的枣木,那里的枣树“见过骆驼队从卢沟桥的月亮底下走过”,片鸭的刀法传自清宫御膳房流出的手艺,每一代只传一人,刀刃与鸭骨摩擦的节奏,百年来未曾变过。

来这里的人,吃的从来不只是鸭子,靠窗的八仙桌边,穿长衫的老先生用鸭骨在桌面轻敲着西皮流水的板眼;穿列宁装的中年人小心地将鸭肉包进荷叶饼,像在进行某种仪式;年轻的情侣举着手机,却忘了拍照——他们正听着邻桌的老北京用鸭油在桌面画出消失的胡同地图,跑堂的李师傅记得,有个台湾老兵每年清明都来,只点鸭架汤,“他说这汤的味道,和他1948年离开前在煤市街喝的那碗一模一样。”
最动人的是子夜后的烤鸭馆,当最后一位客人离开,老师傅会独自守着余温未散的炉火,他常说,这只炉子烤过军阀的庆功宴,烤过学生运动的秘密集会,烤过胡同拆迁前邻居们的最后一聚。“鸭子会替人记住。”他说,“鸭油渗进砖缝,果木灰飘上房梁,那些在席间说过没说完的话,都在这热气里转着呢。”
玻璃幕墙的高楼正从四面围拢这条胡同,但永盛斋的炉火依然每晨四点准时燃起,枣木噼啪作响,像这座城市古老的心跳,也许有一天,胡同会消失在地图上,但只要还有一炉火在暗夜里亮着,只要油滴落入炭火时那“滋啦”一声还在,北京就还是那个北京——在每一片薄如时光的鸭肉里,在每一缕穿透百年的炊烟里,等着推开下一扇门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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