甜的?我无法理解。土,在我城市的认知里,是尘埃,是污垢,是盆栽底部那团沉默的、需要定时更换的介质。它怎么会有味道,又怎么会是甜的呢?

admin 9 2025-12-01 18:40:48

父亲蹲在田埂上,用那双布满沟壑的手,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抔土,土是深褐色的,在清晨的微光里,竟泛着些湿润的油亮,他凑近了,细细地看,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捻起一小撮,送进嘴里,我惊得几乎要叫出声,他却眯起眼,咂摸着,半晌,喉结滚动,像是咽下了一口极醇的酒,他转过头,对我露出一个被皱纹包裹的、近乎神秘的笑:“这土,是甜的。”

父亲没有解释,只是将那捧土递到我面前,我迟疑着,学他的样子,用指尖沾了一点,舌尖轻轻一碰,一股难以言喻的、复杂的滋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——那不是糖的甜,而是一种更厚实、更辽阔的味道,有雨后青草根的腥涩,有烈日曝晒后焦土的微苦,有无数腐烂又新生的根须留下的、近乎乳汁般的回甘,它厚重地压在舌上,仿佛吞下了一小片沉默的土地本身,我忽然明白了父亲那个“甜”字,那是一种只有把血肉、汗水和岁月都种进去的人,才能品出的、关于生命源头的全部滋味。

那一刻,我仿佛看见,父亲尝的不是土,而是土里开出的“朵”。

这“土朵”,并非长在枝头的娇艳之花,而是土地本身结出的、最原始的生命结晶,它是春天犁铧翻开的第一道泥浪,那湿润的、勃发的弧度;是秋收后,稻草垛在夕阳下浑圆饱满的轮廓;是冬日休耕时,田垄安静起伏的、如呼吸般的波浪线,这些大地的形状,不就是土地开出的“朵”么?它们不争颜色,只讲时令,每一朵的绽放,都关联着父亲的弯腰、起身,关联着谷粒的灌浆、棉桃的炸裂。

甜的?我无法理解。土,在我城市的认知里,是尘埃,是污垢,是盆栽底部那团沉默的、需要定时更换的介质。它怎么会有味道,又怎么会是甜的呢?

父亲的整个人生,便是在辨认、守护和收获这些“土朵”,他的眼睛是一把精准的尺子,只需用脚踩一踩,他就能从土壤的软硬与弹性里,“看”出墒情,知道该播种还是该等待,他抚摸麦苗的叶片,能从叶脉的纹理与挺括的程度,“读”出它们是否需要一场雨水,或是一把追肥,在他那里,土地从来不是沉默的客体,而是一个会咳嗽、会饥饿、会欢欣鼓舞的活生生的躯体,他俯身倾听的姿势,像极了一个孩童,将耳朵贴在母亲丰腴的腹部,聆听那里面磅礴而神秘的生命律动。

而我,一度是这“土朵”的叛逃者,我拼命读书,将指甲缝里的泥土洗净,挤进城市用玻璃和钢铁浇筑的森林,我学会了品尝咖啡的香醇、红酒的馥郁,却再也尝不出泥土的“甜”,我以为我摘下了那朵“土”,成为了无根的、自由的风。

直到那个黄昏,我站在城市高楼的落地窗前,脚下是川流不息的灯河,一种莫名的空洞感攫住了我,我感到轻盈,却也感到飘忽;感到洁净,却也感到贫瘠,我拥有许多,却像一株被移植到精美水晶瓶里的植物,根须无所依傍,只能汲取一点寡淡的清水,我忽然疯狂地想念起父亲田埂上的那捧土,想念那种用舌尖就能触碰到的、沉甸甸的实在。

甜的?我无法理解。土,在我城市的认知里,是尘埃,是污垢,是盆栽底部那团沉默的、需要定时更换的介质。它怎么会有味道,又怎么会是甜的呢?

我终于懂得,我从未真正逃离,我只是一颗被风无意带走的、来自“土朵”的种子,无论飘多远,我的基因里,依然刻着那片土地的密码——对扎实劳作的敬畏,对四时更替的敏感,对生命根基近乎本能的追寻,我的焦虑、我的漂泊感,或许正源于与这“根系”的漫长失联。

今年清明,我回到老家,没有先去祖坟,而是跟着父亲又走到了那片田里,他老了,背佝偻得像秋后的稻穗,我学着他当年的样子,深深蹲下,挖起一捧潮湿的泥土,我没有再尝,只是紧紧握着,那微凉的、柔软的、充满力量的触感,从掌心直抵心脏。

我终于看清,父亲,以及无数像父亲一样的人,他们自己,就是大地用最深沉的爱意,开出的那一朵最坚韧、最不朽的“土朵”,他们以身为壤,以命为脉,在无尽的时令轮回中,绽放、凋零、再绽放,而我这颗飘零的种子,正将这捧泥土贴近心口,等待着,将自己重新种回去,等待着一场迟来的、安心的生根发芽。

原来,人生的甘甜,最终都要向这片最沉默、也最丰饶的“土”里去寻,每一颗渴望安宁的灵魂,都该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捧,尝一尝它的滋味,开成一朵低垂的、向着大地的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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